公开承认自己的错误就像结肠镜检查一样，当然会令人不快，但在根本上对你自己有益。所以我要承认：我最初看错了Twitter。
在被埃隆·马斯克收购16年前的2006年，Twitter的微博客服务刚刚推出。当时，我认为该服务没有意义。Twitter联合创始人杰克·多尔西称推文是“无关紧要信息的突然爆炸”，我认为这种说法听起来很有道理。我可能曾公开表达过这种观点，最有可能是在Facebook或某个博客平台上。我记得曾在一篇文章中提出过一个质疑，那就是一条推文和一条Facebook状态更新有什么区别？我已经不记得这篇文章的发布时间，它已经被淹没在在浩瀚的互联网档案馆当中。这两者从根本上不是一回事吗？比如我午饭吃了某某某。Twitter平台只支持一次发布一两句话，不能超过140个字符，为什么要加入这样一个平台？
我当时并不理解，但很快这种强制性的简洁要求（尽管现在的限制为280个字符）使Twitter大获成功，这让我明白了它的优势所在。Twitter上确实可以发布图片和视频，但从根本上它就是一个书写者的平台，要求用户简洁明了。
我很早就开始写博客（并参与创建了一个网站Gawker，它最终葬送在亿万富翁彼得·泰尔和我弟弟的童年偶像霍克·霍肯手中）。我喜欢写博客的原因之一是它提供了一种新沟通模式：链接到其他博客，可以与我不认识的其他人进行一次后续对话。你可以学到新知识，接触到以其他方式可能遇不到的人，进行在线下很难精心安排的对话。
Twitter的理想形式就是这个样子。甚至更优秀。它回报那些考验智力的言论、对共同经历的描述、对宏大问题的分析以及搞笑的笑话等。我在Twitter结交到的网友，成为我真实生活中的好友。有许多次，在Twitter平台上与其他人深入探讨存在分歧的观点之后，我都能更好地了解对方的观点，对于相关问题也会有更细致的认识。难怪Twitter上的对话会掀起影响深远的社会变革，例如#MeToo运动以及跨性别人士权益运动和正视跨性别群体运动等，它也成为组织和支持“黑人的命也是命”等抗议运动的平台。
但我们也很快认识到，Twitter上滋生了虚假信息、无端诽谤和骚扰。或许我们不应该对此感到意外：公共广场并不总是一个文明的地方，有许多人曾在公共广场上被绑在火刑柱上被处死。人们很快发现，这个被许多人成为“地狱网站”的平台奖励挑衅行为，滋生了种族主义、同性恋恐惧症、霸凌和厌女症，并将这些情绪过度放大。与其他社交媒体平台一样，Twitter也证明它无法快速深入地打击虚假信息，防止其动摇美国的民主。Twitter用户可以匿名是一把双刃剑：虽然能够保护举报者，但也会被试图骚扰他人或制造混乱的挑衅者所利用。
埃隆·马斯克想要收购这个平台，也就不难理解。
现在，这位特斯拉（Tesla）和SpaceX的CEO已经以440亿美元的高价收购了Twitter，他似乎打算将其彻底摧毁。他通过电子邮件炒掉了关键人员；恢复了被封禁的账号，包括许多有右翼倾向的账号（包括前总统唐纳德·特朗普的账号）；并淘汰了对于Twitter的持续运营至关重要的大部分技术基础设施，包括支持双因素身份认证的微服务等。后来马斯克意识到，他辞退了一些Twitter实际需要的人才，于是紧急要求管理者重新招回这些员工。我们之所以知道他的这些举措，部分原因是他自己实时在推文中公布了这些消息。用互联网行业的说法，他一直在“网络上全程发布”。
亿万富翁通常并不需要靠微博客来发出自己的声音，他们在传统媒体中能得到大量曝光。因此，为了了解拥有Twitter的吸引力，我们应该思考Twitter如何影响我们看待这个世界的方式。Twitter的日活跃用户只有Facebook的一小部分，但无论好坏，在Twitter有许多公众人物，还有许多记者和其他人塑造的叙事结构，让我们以为那就是现实。许多人通过Twitter获取各种资讯，无论是公共健康、全球冲突还是哈里·斯泰尔斯在某一刻正在做的事情，他们还在这里形成自己的意识形态世界观。
这既有好处，也有坏处。Twitter被用于组织和支持革命，最著名的是在2011年阿拉伯之春期间，但也可能会被用于传播有关QAnon的谎言以及其他许多种阴谋论。在疫情期间，Twitter被用于宣传配戴口罩、保持社交距离和接种疫苗等建议，但也成为反疫苗宣传的传播载体。它就是一份实时更新的文件，记录了某一时刻正在发生的事情。如果你听到窗外传来巨响，你可能会搜索“巨响”加上社区的名称，在几分钟内查清楚导致巨响的原因。
简单来说，Twitter是在互联网上发现和传播信息最强大和最广泛的机制之一。如果你想要获得影响力，如果你有兴趣重新塑造世界对某些事物的看法，你可能会使用Twitter。如果你想要主导话语权，打压那些反对你的人或者认为你的笑话不好玩的人，你可能希望拥有这个平台。
对于16年来在Twitter上花费了大量时间的用户来说，很难想象没有Twitter，这个世界会是什么样子，你会对它有什么感受。
我们是否会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？目前，该网站就像是一场“慢镜头下的火车事故”。货币化是马斯克面临的最大挑战之一，尤其是为了偿还为收购Twitter所产生的债务，他每年需要支付十亿美元左右。Twitter的收入来源主要是广告业务，但马斯克似乎莫名其妙地决定摧毁这个收入流，并一直在疏远广告商，导致Twitter未能实现其广告收入目标，并且差距巨大。公司内部人士对《纽约时报》表示，公司将2022年最后一个季度的收入预期从14亿美元下调到13亿美元，后来又进一步下调至11亿美元。自马斯克接管Twitter以来，仇恨言论变得更加猖獗，大规模裁员和辞职令该网站的内容审查等业务陷入混乱，而马斯克对工程部门的大幅裁员影响了该平台的可用性。
用户会发现各种小故障：通知标签无效，网站加载异常等。如果你像我一样是一位自由主义女性作家，你会发现有越来越多的男性用不堪入耳的词汇侮辱你，并使用“强奸”这个词。与此同时，有一半广告商已经离开了Twitter平台，因为平台上充斥着品牌商不愿意产生关联的大量推文，例如猥亵的梗图、过于偏激的长篇大论和账号被恢复的白人至上主义者。
我首先想到的是“温水煮青蛙”这个比喻，但Twitter目前的状况更像是你正在从上方看人们玩一场叠叠乐塔游戏。你眼看着一块块积木被抽走，整个结构变得不稳定。你很清楚，这个积木塔终究将崩溃。但从表面上看，它依旧完好无损。马斯克认为一切顺利，因为平台上有许多用户。当然是这样。人们也会围观车祸现场。
马斯克利用Twitter放大自己的声量，并与不同右翼人士达成一致，这种做法既不新鲜也很无趣：媒体老板经常将他们的平台用于政治和个人目的。鲁伯特·默多克虽然不会持续发声，但他的意识形态影响力影响了福克斯（Fox）、《纽约邮报》和《华尔街日报》社论专栏解释这个世界的方式。
但Twitter发生这种情况令人蒙羞，因为虽然这个地狱网站上有各种混乱的信息，但总体上它是一个很棒的平台。
它的混乱是某种民主精神的体现。理论上，任何没有在该平台上付费购买特殊功能的用户可用的资源是相同的，无论你是美利坚合众国的总统，还是昨天刚刚加入该平台、默认头像仍是一颗蛋的@john292838374。（事实上，Twitter上也存在一种等级体系，粉丝数量越多的用户声量越高，有蓝色复选标志“认证”的用户有时候被认为可信度更高，因为你清楚他们的真实身份，而不是躲在宽带背后穿着风衣的三个见不得人的小人。马斯克也在废除该系统。）
虽然有些言不由衷，但Twitter本身有一种令人开心的、复古的恶作剧特性。我最难忘的是有一位好朋友在Twitter上注册了一个假冒我的账号@wise_spiers（聪明的施皮尔斯）。聪明的施皮尔斯是极端的、滑稽的另外一个我：她的个人简介写的是“娇小、神秘的空想家”，她说话的样子像是一台异常坚定和雄心勃勃的机器人。这个账户只是为了以友善的方式调侃我，发布我们之间的一些笑话。当时，我是纽约一家报社的总编，我的下属都关注了那个账号，这让我有些慌张。那并不是朋友最初的意图，但在发现这种情况之后，反而让他备受鼓舞。Twitter的服务条款特别禁止假冒他人身份，这个账号最终被封禁，而我也因此获得了一个蓝色复选标志。但我宁愿不要这个标志，也希望能恢复聪明的施皮尔斯的账号。那个账号给我带来了很多快乐。
现在的问题是，Twitter能否忍受目前的状况？我想重点强调的是，马斯克是咎由自取。他在收购Twitter前，既不屑于了解它的业务，也没有了解它的技术运行方式，尽管他自称是严格的代码检查者，他也不清楚品牌安全对广告商的重要性。现在他需要弥补自己的过失。
我认为，埃隆·马斯克的Twitter面临的最大的生存威胁很容易理解：我们最终会厌倦这个平台。我们对马斯克令人讨厌的挑衅言论也是类似的心态。除非他能亡羊补牢，否则该网站糟糕的状况将导致用户流失。每天都有大批用户离开，寻找新的数字空间，他们随之带走了有力的观点、新鲜的创意、尖锐的问题和有趣的笑话。
这令人惋惜。16年前，我错误地以为Twitter毫无意义。实际上它很有趣，而且它曾经有一个使命。但很快，它变得索然无味，而在这个平台上花费时间变得越来越没有意义。
多尔西和同事打造的那个混乱但充满活力的广场，还没有彻底消失，但我已经开始怀念它。
